熬过恍若一世的一刻钟,崇嘉大汗淋漓地瘫坐在椅上,慢慢地吸了一口气,舔了一下咬破的嘴唇,血腥味冲淡了口中的苦涩味儿。
若水抹了脸上的眼泪,揉着手腕抱怨道:“你看我多有义气啊,陪着你一起痛。”呜呜,痛死了,手腕都肿起来了。为什么做兄弟不仅要有福同享,还得这般有难同当呢?
崇嘉扶着椅子慢慢站了起来,伸出左臂把若水揽进怀里,右手抚着她的后脑勺,由衷地说了句“谢谢”。
“你的衣衫都湿透了,我找总管的长子借套衣裳给你穿。”若水使劲推开崇嘉,瞪了他一眼。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染房,对兄弟的感情和对丈夫的能一样吗?敢摸她,当心她把他的手给剁了。
崇嘉有些疑惑地问道:“这里是主屋,程将军的身高和我差不多,你去拿他的衣服不是更方便吗?”
若水气哼哼地出了屋,拒绝回答他的问话。爹的每件衣服上都有她亲手绣的一只小苍鹰,件件都是宝贝,不能借给他穿。
“若水,你又[1]趁天黑从皇宫溜回家了?”程如林揉着眼睛进了若水的闺房,一眼瞧见浑身湿漉漉的皇帝坐在椅上,倒吸一口凉气,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恨不得把刚才说的话吞回去。“微臣叩见……”
他没想到顺应人类生理需求半夜起来上茅房,瞟见若水房中亮了灯,竟然撞见了皇上毫无形象可言的惨状,皇上不会杀他灭口吧?
崇嘉正在琢磨若水对他若即若离的感情,没听清楚程如林进门时说了什么话,扬了扬手,“平身。”
“你怎么不住进国子监,还在将军府暂住?”他貌似不经意地问,眸子里却布满怒气。我都给你官职了,国子监提供吃住,你还死皮赖脸地住在这儿,想让若水照顾你一辈子?
程如林站起身,低着头小声禀告道:“今天是中秋佳节,国子监停课,微臣就回来住,顺便收拾一下屋子。”
崇嘉眸子收敛了一点怒气,扯开一抹笑,怪腔怪调地说:“人月团圆的时候,你怎么不去和父兄团聚啊?朕素以仁孝治天下,你应该懂得孝道吧?朕听闻太傅的身子是每况愈下,你应该去殷勤伺候、常伴——”
若水抱着衣服进了屋,恶狠狠地瞪了崇嘉一眼,把衣服丢在他身上。“如林哥,你回去睡吧。皇上不小心掉进河里了,喝了两口污水,嘴巴里都是臭味。他换了衣服,我们就回宫,你就不用送了!”她硬拽程如林出了屋,打发他回客房了。
“你明明知道如林哥和我大伯一家子闹翻了,为什么故意拿话刺他?”若水在里屋一边把箱子藏回床下,一边大声质问道。
“我才说他一句,你就心疼了?你们的感情真是好啊,我贵为九五之尊也比不上他。”崇嘉换上了干净衣裳,喝了满满一杯烈酒,红着脸悻悻地说。
若水冲到他面前,揉揉眉心,神情很气恼地说:“我交友可不论贫贱、富贵,你们在我眼里都是可以同甘苦的好兄长,大家应该互相扶持,我不希望你们为了我互相较劲。”
崇嘉抬头看了眼若水,在快速低下头时,眼底闪过一丝狡诈。他倒了一杯酒,递到若水手里,“为了感谢你从蛊毒王手里救下我的性命,我敬你一杯,你不许推辞啊!”把她灌醉了,生米煮成熟饭,她就不能只把他当好兄弟了。
“好兄弟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爹不准许我喝酒,你别为难我了。”若水嗅着酒香,秀眉微拧,别过头,忙不迭地推拒道。
“你口口声声说和我是兄弟,可是你连我敬的酒都不愿意抿一口。既然你不愿意和我做兄弟,我也不会善待你的好哥儿们了,明天就把端木宏、程如林、钟琪、六弟都调到外地。”崇嘉露出一丝狞笑。
若水噘着嘴,极不情愿地说:“我只抿一口酒,你千万别为难他们啊!”爹啊,这是皇帝口谕、让我喝酒,你不能怪我啊。
崇嘉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地上钩了,心里乐开了花。滴酒不沾的人喝这种烈酒,一口就能醉倒。
若水轻轻啜了一口酒,两眼倏地亮了,秀容上浮出笑意。“我肚子里的酒虫饿了有一年了,这一口好过瘾啊!”
“我已经违背爹的命令了,喝一口是错,喝一坛也是错,我豁出去了!”她头一仰便一口气把杯中的液体喝下,十分兴奋地抱起酒坛,喝到胃胀罢休。
没想到她会这样喝酒……崇嘉望着若水豪爽地喝了近半坛酒,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又看见她抱着酒坛子十分陶醉地嗅着酒香,差点吓晕过去。“你喝下这么多酒都不会醉?”
这酒浓郁醇烈,后劲强且快,酒量若不行,两杯就醉了,连男人都很少这样喝了,更何况是女人。
“女人不会喝酒很容易被男人欺负,我爹就训练我的酒量啊,我能上桌吃饭就开始喝酒了。这坛酒是小意思,只是胃里胀得难受,一会儿去趟茅房就又能继续喝了。
“两年前我爹寿宴上,我一个人让所有宾客都喝趴下了,爹突然发现我不像淑女,命令我从此不能碰酒。今天我喝酒的事,你不许告诉我爹啊!”若水脸不红、脚不软,眼波流动,吁气如兰,心满意足。[2]
崇嘉、若水回到平澜宫已是鸡鸣时分,二人躺在床上各怀心事。
“若水,你好像没什么弱点啊。”崇嘉用食指勾起她的美颜,凝视著她,唇上挂了一抹满足又失落的笑。
“不许过界!”若水拨开他的手指,凌厉地瞪着他,威胁道:“你再碰我一下,我就让你朝议时闹肚子!大色鬼,我提醒你一句,我是有仇必报的,你用下三滥的手段占了我的身子,我会把你毒死。”
从小到大,这是第一个没有爹陪伴的中秋节,却过得这样惊心动魄,她差点莫名其妙地成为寡妇太妃。如果说她是喝酒压惊,爹不会责怪她吧。
崇嘉用食指点了她的鼻头一下,轻轻地笑了,埋怨道:“为什么你可以对我拍拍打打、拉拉扯扯、指指戳戳,我就不能碰你一下子呢?”
“你碰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是把我当女人、起了色心,而我碰你时只把自己当你的哥儿们,这能一样吗?你别把我想象得那么完美,我毛病一箩筐,比如脾气臭、死要面子、没理也不让人,怕疼、怕苦、怕我爹。
“你是皇帝啊,肯定能找到长得比我漂亮、脾气比我好的女人做妃嫔,咱们一辈子做好兄弟吧。”一阵睡意袭向若水,她轻轻打了个呵欠,闭着眼伸伸懒腰。
崇嘉脸上悄悄漫上一片红霞,淡淡地说:“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有一堆毛病的若水。我活了近三十年,只对两个女人一见钟情,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和你说过的会吹箫、会轻功的女人。我没有见过她的样貌,据说她在一场火灾中毁容了才以白纱遮面,但她的箫声、她的气质深深吸引了我。她对我而言是镜花水月,你却是我可以尽情欣赏的瑰宝。”
“毁容?谁告诉你她毁容了?知道她毁容了你还惦记她,你没疯吧?”若水心跳漏了一拍,小心翼翼地问道。谁敢诬蔑本姑娘毁容?
“我只是在忘忧楼见到她一回,就是那个掌柜说她和丈夫遭遇火灾,她就毁容了。她的身形、眉眼和你很像,那天你说要和我绝交,我心情不大好,她的箫声使我转换了心情。现在我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就会想起她。”崇嘉露出尔雅的笑容,摸了摸胸口,轻叹一声。
“如果你的镜花水月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她没有毁容、没有嫁人,那你会对我死心吗?”若水掩不住眸中的欢欣的光芒,热切地盯看他,心里暗骂着:掌柜编出已婚加毁容的故事来打发你,都没把你的花花肠子给灭了,你这人真是没救了!
“我是皇帝,左拥右抱很平常,为何要轻易放你走!”他说得轻然,眼里有一股风暴:你就这么盼望我喜欢上别人吗?这么狠心地践踏我对你的心意,你对我公平吗?
若水扁了嘴,长睫下的黑瞳却闪动着狡猾的光芒,可怜兮兮地说:“你是帝王,登基半年有余,番邦已经送了几十个公主、郡主给你,以后应该会有上百个女人等待你的眷宠,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就放了我吧。我也看出来了,你没几个能信得过得朋友,咱们做一辈子的朋友,我会常进宫陪你玩儿。”
崇嘉瞬间拉下脸,刚硬面容变得比魔鬼还阴沉。“我会等你向我敞开心扉,但是你再说一句让我放你走之类的话,我就把平澜阁变成冷宫,你逮不到机会冲我下毒、威胁我,这辈子别想迈出宫门。”
当她在他身边时,他满脑子都是对她玉体的激情狂野的旖旎幻想,要和他做兄弟?他没有那么清纯!他只想得到她,占有她的身心,让她一生一世留在他身边。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你就要上朝了,抓紧时间睡觉!”若水直瞅着他骇人的双眸,心跳要命地快了好几下,闭着眼睛高呼道。
她不懂,明明他只有一颗心,在向她讨要真心的同时,为何他还能对后宫众妃嫔表现出雨露均沾的恩宠。她以为有爱才有婚姻,婚姻就该是“一个锅配一个盖”,完完全全地专心一致,绝无那些所谓的可以谅解的逢场作戏。现实中,似乎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得了这种“苛刻”。
〈[1]注意这里有个“又”噢,可见女主经常半夜溜回家,轻功之高,不做神偷都屈才了;[2]回看第十六章,端木宏说他会骑马就开始大碗喝酒,咱们女主更厉害,能上桌吃饭就开始喝酒了,可见酒量已经练得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