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果儿几乎是被钟琪拖着到处走,脚踝扭伤了,顿时痛得热泪盈眶、紧咬嘴唇。
“你怎么样了?还能走路吗?”钟琪停下步子,想查看果儿的伤情。
果儿挤出一丝苦笑,“没事儿,奴婢在路边坐一回儿就行了,大人快去找小姐吧。”
“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太不安全,我送你去公主那边休息。”钟琪把果儿横抱在怀里,准备折回公主、端木宏歇脚的饭馆。
“娘娘不见了,奴婢找到她才能心安。奴婢不能去打扰公主,再说大人为了送奴婢回饭馆浪费了找娘娘的宝贵时间,万一娘娘出了什么岔子,奴婢……”果儿一脸精忠报主的严肃神态,不争气的是,眼眶里聚着伤痛带来的泪水。
“好、好、好,是我考虑不周,我背着你找你家娘娘,你不许哭,只能张大眼睛找人。”钟琪把果儿的脚轻轻放下,蹲下身让她趴到他背上。他及时反应过来:好不容易把公主丢给端木宏,把这丫头送去岂不是又让她赖上我。
瞧着钟琪背着果儿跑远了,若水手里抛出一颗没派上用场的石子,撇嘴一笑。
她很满意自己只丢了一颗石子就让果儿崴了脚踝,这说明她使暗器的技巧没有因为最近疏于练习而退步;她更满意钟琪的表现,与他料想的一样,这根“硬木头”碰见“大泪包”果儿,只能变成随波起伏的“烂木头”了。
她快步往相反方向走去,转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等待她的就是经端木宏好言、拳脚教导后放走的四个“偷儿”、两伙“强盗”。
“公子,那位大爷下手太狠了,咱们几个得去看大夫,若不是及时下跪忏悔,恐怕不是送官、就是送命啊。”腰间别着镰刀的阎魍一手揉着肚子,一手搂着手已脱臼的阎魅,他们身后蹲着四个看热闹、晒太阳的“小扒手”,站着八个鼻青脸肿的“庄稼汉”。
“娃儿们机灵,都没受伤,回去给他们加菜,一人一只鸡腿。这次真是难为你们了,这里有些散碎银子,你们拿去分了。”有如美玉碰撞的清脆嗓音飘出,悦耳极了,若水忍着笑意,丢给阎魍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转过身嘴角立即掀起一个夸张的弧度。
表哥动武一向拿捏得好,今天他们装强盗的人伤成这样,只能怪阎魍、阎魅把“庄稼汉”的脸画得像逃犯似的,左一条刀疤、右一块刺青。早知会有如此伤情,她就命他们假扮“一撮毛”之类的登徒子了,按以往的经验,只是脸上挨一巴掌,再被表哥推倒在地罢了。
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迅速爬过全身,心脏顿时紧缩,又如万马奔腾般地狂跳起来,不敢曝露武功底子,她混入人群中。是她的错觉吗?[1]她沿路扒了几个“花花大少”的钱袋,心跳安稳下来。福满楼三楼,黑袍男子慢条斯理地用餐,专注的神情仿佛眼前的豆腐干菜、清汤白饭是人间美味。
对座的褐衣男子气不过面无表情、闷声不响的主子对他口腹的摧残,匆匆解决他那份膳食,怏怏不乐地端着热茶倚窗观景。他无奈地撇撇嘴,比武赢了流宣,可以跟着大少爷来福满楼巡视,却忘了明日起大少爷将闭关七日,今日就得三餐茹素,难怪流宣一反常态输得特别痛快,失策、失策。
褐衣男子一口茶水喷出,手中的茶杯掉落在窗边,一手扶窗框,一手指着街对面小巷里的一群人,笑道:“男人皮相好也能招惹是非,您在茶馆出手相救的美少年,他好像又遇上麻烦了!”
黑袍男子蓦地脸色阴黑至极,心揪成一团,双手微微颤抖,冲到窗前,鹰眼很快锁定了同伴口中的“他”,下意识地准备从窗口跃下施以援手,却被“他”蓦然回首阴柔率真的笑颜深深迷住了心智,仿佛窒息般地喘不过气,浅铜色的俊容上抹上一层极浅的红晕。
“无惊无险,还不清楚他唱的是什么戏就散场了!”褐衣男子瞧见美少年含笑扔下钱袋、迅速消失在人群中,双手拍了一下,懒洋洋地嚷道。
他转身发现大少爷的炯炯目光瞟向美少年离去的方向,脸上还挂了一个若有若无、似喜非喜的笑,吓得他身子往后仰,差点从窗子跌下楼。
黑袍男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睇着同伴。“游墨,原来你喜欢看戏啊,舅舅的月影国正适合你长期居住。”[2]他低哑的声音轻而缓慢,却字字清晰,迸射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慑人威严和杀气。
“大少爷,我和流宣替您得罪了七八个叔伯老爷了,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褐衣男子克制住抱着主子的腿哀求的冲动,尽力唤回主子的“良心”。
为了兄弟们今后的生路,他有必要向众人形容一下大少爷今天的反常神情,再群策群力地开个小会讨论一番,研究出一个应对大少爷偶尔失常的暂行方案。掌灯时分,宫城的四方门缓缓合上。景明宫里,崇嘉站在案前运笔作画,好整以暇地等待好戏上演。
钟琪背着果儿觐见,一入书房二人立即磕头呼号。“奴婢有罪……”“臣有罪,保护德妃娘娘不力,娘娘失踪了。臣已通知顺天府秘密寻人,请求万岁爷责罚。”万岁爷的情绪出乎意料的平静,让钟琪、果儿惊愕、恐惧得浑身发毛。
“难得爱妃这么‘安分’地在后面休息这么长时间,快过来欣赏一下朕的新作!”崇嘉剑眉一扬,目光瞟向珠帘后窥视的人儿,说话的语气明显带着宠溺,像是无可奈何。每次出宫,她都要弄出一些意外是吗?
若水扬手拨过珠帘,噙着媚笑移至崇嘉身旁,扫了一眼案上的画作,软语赞叹道:“松竹萧萧也带愁,这棵歪歪斜斜的迎客松,萧瑟之感被嶙峋山石下的竹林完全烘托出来,皇上画得极妙啊。”只有死人才会安分,有活人的地方一定有纷争,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就冲你的甜言蜜语,朕就不责罚你的果儿了,你领她回去疗伤。”崇嘉在画作的左下角按下闲章,慢条斯理地吩咐道。
你的人我哪敢罚,记住,下不为例。你说会妥善解决明华、钟琪的事儿,今天的事故只是其中必要的一环,我就乐观其成吧。
“果儿,傻跪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跟我回去!”若水缓步来到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的果儿面前,用折扇敲了敲她的脑袋,毫不理睬一头雾水的钟琪,大模大样地走了。
“奴婢告退!”果儿皱着眉,一崴一崴地去追比黄鳝还滑溜的主子。“小姐,等等果儿!”
“钟琪,今天难为你了!朕的爱妃想做红娘,她撮合的姻缘比月老牵的红线还要让朕满意,朕怎么舍得责怪她无故失踪呢?”崇嘉笑得有些猖狂,因为他心中惦记着兵马大权。端木宏在去忘忧楼的路上,今晚他和程如林相约在忘忧楼喝酒。他一向守时,再不加快脚步,恐怕要迟了。他想到刚才送明华至宫门前,被她逼着对天立誓,呵呵大笑一声,得到路人的注目礼。
明华公主任性刁蛮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若水。她知道自己爱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和她相处,他能很轻易地猜到她的想法,她是一个率真单纯的人。
与之相反,若水总是那般虚渺难测,他认识她这么多年,并不完全了解她的思想。他坐在她身边,却感觉她随时会化作泡沫消失无踪。他和若水命中注定只适合做若即若离的好哥儿们,不适合做亲密无间的恋人,聪慧如若水,早就察觉到这一点了吧。皇帝三十岁寿辰,皇宫内张灯结彩,聚乐殿里大摆寿宴,玉石闪烁装饰宫殿每一个角落。殿外有百戏、杂耍,并施放各种烟火。席间异香、轻烟迷漫,歌舞艺妓使出浑身解数展现万种风情。朝臣使节纷纷向崇嘉进献奇珍异宝,推杯换盏、对视攀谈间各人打着各人的小算盘。
崇嘉身穿金黄祥云龙纹锦袍,腰系金丝软玉带,头戴金色礼冠,冠中穿过极其珍贵的嵌金白玉簪。他眼睛轻眯,邪恶地看着他左手边才说了一个字就掩着口鼻喘粗气的太后,嘴角含着冷笑和嘲弄,眼神中充满了大仇得报的快感。
两个褐发碧眼的舞姬身着轻纱舞裙,双手、双脚带着响铃,随着她们的舞姿发出阵阵悦耳的铃音,直让人如痴如醉。伴着欢快的曲子,她们极富挑逗性地扭动着纤腰美臀,曲毕收住狂乱的舞步,香汗淋漓地跪在原地等待圣意裁决,脚边尽是朝臣们扔来的玉佩、扇子。
“万岁爷,西瑶国进献美女,等您发话。”小金子适时地提醒了一句。崇嘉立即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宴席上,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专心致志掰着糕点细细品尝的若水。
万紫千红的女眷中,身着一套嫩黄绸子散花宽袖衣裙的若水尤为显眼。一勾紫色水晶发簪嵌在鬓中,松松的挽起发髻,用雪纱束住,其他再无缀饰。她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手中把玩白玉杯,星眸迷离、丰姿绰约、娉婷娇柔。〈[1]很明显,答案是否定的。[2]看过《荣威镖局》中有关月影国的部分,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