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指尖轻抚上那一截发枯的茎叶的瞬间，好似蔷薇的衰败也迅速由接触的一个微小的点开始，迅速扩张，至皮肤，至血肉，至心间。
严亦澜忽然触电一般急速缩手，然后就那样举着空落落的手愣怔住了。
电话铃声响起，是这里的座机。
意料之中，是姜洛明。
姜洛明从来没有在他的手机里留下关于她的任何讯息，也特意叮嘱她不要主动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他永远只会拨打这个可能几月一换的座机号码，而她也只能一直被动地接受他的安排。
她曾趁他熟睡时偷看过他的手机，通话记录里无非是他平日里来往的兄弟，合作伙伴，还有家人等等。不过，敏感的她很快注意到一条陌生号码的通话记录。
这条通话记录三年未删，而通话时长仅有短短9秒。
彼时，看着那条记录，她愕然万分。
现今，接通电话后，她发现自己如鲠在喉。
姜洛明没有解释昨晚的突然失踪，其实他也没必要向她解释。他只是说了相会的时间地点，接着没等她回复就毫不依恋地挂断了电话。
严亦澜捧着座机僵立了半晌，然后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动作刻板地拨出一串号码。
她明明是第一次拨按那个一眼就铭刻在心的号码，却熟练得如同拨按过千百次。
“喂，你好。”
年轻低柔，略带冷凝的女性声音。
“你是谁？”严亦澜很想这样问，却马上把电话撂下。
那个女人是谁有什么关系呢，总之不会是她自己。
日光渐浓，窗台上深色的蔷薇似添了一丝生机，却在她眼里耀出血一般的腥红。
而这满眼的血红又因着眼前渐浓的水雾变得柔软。
全世界都是泪水。
女人在男人面前哭泣，是心计。
女人在男人背后流泪，是真的心碎。
严亦澜忽又怅惘而笑。
会心疼，不过是因为自己花了太多心思去培植，去维持。
其实她不喜欢蔷薇。真的。
洛英刚放下手机，铃声又起。
“姜姜，你现在还在医院吗？”董晓雯在那边大呼小叫。
“嗯。”
“下一节是齐天大圣的课，你还是赶紧回来。”
“帮我请假。”
“……”董晓雯静了一会儿，又紧张地问，“姜姜，你还好吧？”
“嗯。”
“不要逞强哦。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
“晓雯，其实你帮我在齐教授的课上瞒天过海就是一个大忙了。”
“好吧！我一定不辱使命，保证完成任务。”
“对了，记得帮我浇花。”
“好。”
董晓雯明白她不欲多谈，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就挂了手机。
洛英关上手机前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在董晓雯之前打来的那个陌生号码，但到底不怎么在意，不久便转身走回421病房。
现在已是早上十点半，而病房里的那个男孩从七点多醒过来到现在都一言不发。
他一直沉默地望着空白的天花板，面无表情地出神。
很久以前，洛英曾用塑料瓶种过富贵竹。有一天，她惊奇地发现已有一根孤草在塑料瓶瓶身处探出头来。孤草的生命力是如此旺盛，它竟突破了塑料瓶的封闭和压制，在以富贵竹为主导的土壤里开辟了它自己独有的天地。
那种顽强的姿态，犹如倒挂悬崖的青松般，昂扬着，挺立着，永不认输。
那时候，站在她旁边的人对她的讶异不以为意：“草本来就是这种不肯死去的生物。”
这个男孩让她想起了那根孤草，还有很多与孤草有所关联的事情。
幸好，她已经有足够的力量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姐姐，昨天晚上是你送我来的医院？……谢谢你。”
洛英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男孩在开口向她道谢。
他依然仰着头，说话仿佛很吃力，说完一句要停顿几秒才开始下一句。
她于是站在病床边静静地听。
“我现在身上没带多少钱。”
“但我一定会把医药费还给你。”
医药费？医药费还是姜洛明出的钱。
洛英觉得头疼。
“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要拿酒瓶砸那个男人？”
其实她留下来就是想问这个问题，并且劝说男孩不要再做傻事。
这个问题似乎触发了男孩心中的某一根绷得极紧的弦，男孩猛然转头看她，暴睁的怒目中有无垠的恨意，沉重的嗓音里也喷射出无尽的寒意：
“我一定会杀了他！”
一瞬间，洛英觉得仿佛有千万把冰刃擦鬓而过。即便男孩不是针对自己，那种刻骨的仇恨也足以让她从心底战栗。
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
是护士要进来给男孩检查身体。
在这样的时机，护士来的很凑巧，很及时。
洛英发现自己没有勇气与心力去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便上前安抚地拍了拍男孩的背，然后转身离开。
当她走到门口，身后传来男孩微微急切的声音：
“姐姐，我是C大附中高三一班的陈宇飞。欠你的，我一定不会赖账。”
洛英转首，若有所思地重复他的名字：“陈，宇飞？”
“恩，我是陈宇飞。”男孩对她露出几丝腼腆的笑意。
“好，我知道了。”洛英挤出一点儿微笑，“你要好好休息。”
原来如此。
她心中苦笑，两条人命，情何以堪。
她早已打探到，陈语芬跳楼当天就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那个未能出世就惨死母腹的胚胎，那个青春未完便血肉模糊的人姐，那个满腔仇恨并极力报复的人弟……还有那个病卧在床却不愿被弃的怨妇……这些人纵然与她没有太多接触，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已在无意中被卷入黑暗的漩涡中。
“欠你的，我一定不会赖账。”
那么，陈宇飞，别人欠你的，你也不会让他赖账，对吗？
－－－－－－题外话－－－－－－
以文织缘，望君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