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木屋还是依旧地依傍着怡人的翠绿,遍地芬芳为其平添千种风情。破晓时分,阳光毫不留情地刺破朵朵流云,射向大地。蝶儿在光线的照射下,翅膀上美丽的图腾更添妖娆。
一阵沁人心脾的幽幽茶香从师父的木屋里飘逸出来,像一根纤长的玉指作出勾引的姿势,把雪貂牵引了回屋。
莫雪刀看见狼狈的雪貂,即刻捏了个诀除去了雪貂身上的灵力封印。
“师父,我回来啦!徒儿可想念您了,一夜没见而已,徒儿就得出了一个火辣辣的结论,这个结论就是,徒儿发现师父真的是异常的帅气!哎,怎么感觉自己和师父已经至少逾万年没见过面了。”雪貂一看见慵懒地坐在茶桌旁边的莫雪刀就激动地飞奔过去,哭着鼻子,双膝着地,用那双伤了的手死死地环抱着莫雪刀的腰,不停地用脸部蹭着师父。
“告诉师父这一宿的山下游记吧。”莫雪刀依旧不动纹丝地盘坐在茶桌旁,他举起一只玲珑剔透的紫玉杯,吹开了表面上一层浮动着的茶叶,然后呷了一口香茶,用不咸不淡的口吻询问雪貂的苦情遭遇。
雪貂就把除了喜欢上凌玉笙外的整个游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师父,一边说还一边掉着泪,这厮楚楚可怜,看得莫雪刀的恻隐之心也不禁微微颤动了好几回,但却一点也不愧疚于不陪她欣赏夜色而导致她下山历险的这个真正事因。
果真“薄情”得很呐,雪貂心里暗暗地咒骂着面瘫的师父。
“小白鼠,你长大啦,师父给你起个名字吧,跟我的姓,叫莫瑶好不好?”
“莫要!”小雪貂不依。
“哦,那好吧,就叫莫耀,虽然很像男孩子的名字,但你喜欢的话我也没办法。”师父“不解风情”。
“我说不要这个名字,我不依您的!我叫凌玉歌!”小雪貂想起玉笙那如冬日暖阳般的朗笑,就希望自己是他最疼爱的妹妹,这样子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可以麽?嘿嘿。
“莫凌玉歌呀,好奇怪的名字,那么长,为师觉得记忆起来甚是伤脑筋。”
“师父!不是这样……呃,没事了。”哎,这个死老头子固执得很呐。但自己生来就是个孤儿,如果没有师父那自己早该饿死在洞里了吧,还是顺他一次吧,怎么说他也算是自己的半个爹爹,对他来说自己姓莫也算是个安慰,不是白养了个娃。
“小白鼠,为师叫你白玉好吗?四个字的名儿太拗口,真真不怎么好记。”师父慵懒的性子又耍起来了。
“嗯,好啊。”
师父一时兴起的起名仪式告一段落,看着受了伤的白玉,他的眼中略有些心疼的波澜荡漾着。但是才心疼了不足一秒,他就发现了件不对劲的事……
“哇靠!好恶心的包扎手法!这是粽子吗?!”他用力地挺直了背脊端正地坐起,粗鲁地掂起白玉的那双伤手。
刚平息下去不久的疼痛感又再次被师父的粗鲁撩动起来,疼得白玉发出“哇呜”一声的大叫,外遭枝丫上栖立的鸟雀被惊动了,扑呤呤地扶摇上青空。
“师父!疼!玉儿马上给自己治疗,您先放手啊。”
“快!大白天就遇上这种事,我的眼球甚是不爽!”
莫雪刀作为一个精通医术的邪医,理所当然地患上了一种连他自己也对此束手无策的病--强迫症。玉笙这厮粗糙的包扎手法狠狠地搔扰着他死命追求完美的脆弱心弦。
白玉娴熟地催动起真气,渡气之术被释放出来,伤口立马不见了踪迹。治疗完毕后,白玉强压着内心的不舍,用力地撕开包扎过伤口的民间粗制绷带。师父见白玉那么听话,一丝满足的邪笑不经意地爬上脸上,然后继续品茶,没再理会身旁黯然神伤的徒儿。
白玉自追随莫雪刀修炼起就深得他的真传,她在师父悉心的教导下习得不少治疗之术,就连莫雪刀那些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毒术她也习得不少。但她不是师父,她只是一只心如净水、不生波澜的温驯雪貂兽,所以她不喜用毒,她甚至对过苍天起誓,不在极度窘迫的情境下她绝对不催出毒术。
相对于修习各式夺命伤魂的邪毒惑术,小家伙还是沉醉于修习疗养济世之术更甚。即使她被封印起灵力,只要记忆仍存的话也还算是一位能识百草、能治百病的杏林高手。
回到续魂山顶的家里,白玉的日子仍旧是过得千篇一律,灵力修炼、阅读书籍、调侃师父、调侃师父后被师父狠心地惩罚然后更苦地修炼。
但与以往稍稍不同的是白玉现在的心里根植着一棵爱情树。她只要一有空就会从记忆里翻出那张英气的脸回味千转。有时甚至拿出狼毫、宣纸试着勾画出玉笙的形神,还边画边痴笑。
师父仅仅是认为这孩子疯了,看话剧看多了。
夏逝、秋去、冬已至。
今年不知老天着了哪门道的魔,冬天异常地寒冽。
在一个深冬的早晨,鹅毛般的雪沫从玄青色的天空上飘洒下来,寒风咆哮如怒兽,用它那粗而大的手指蛮横地抓乱白玉从帽子末端泼洒下背的青丝。寒风还甚至化为冰针,刺在白玉的皮肤上,这是何其地冷啊。
但白玉还是坚持着要在门外的红木台阶上静坐。
她身穿一件厚重的紫色大袄,头戴着一顶灰黑色的绒毛雪帽,许多细密的雪屑调皮地沾染到她卷长的扇睫上,但她也没有抹走它们的欲望,她只是用一双迷人的深邃紫瞳呆呆地望向东南方。
一个时辰过去了,她仍旧像不会动的木桩般地坐在那里。蜜色的丰唇早已被冰冷的雪霜强吻成暗紫色,暖日里红彤彤的俏脸也已渐渐被冰雪染得煞白。
这么冷的天,玉笙他们还好吗?白玉心里暗暗地问着自己,但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至少在没有亲眼看见他之前,她都是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回答的
“白玉,快进屋吧,外头风雪大,别着凉了。”半身窝在温暖被窝里,半身忙着烧茶的师父关切地向门外那个傻孩子唤道。
“师父,我可以下山吗?我想去村里看看我的恩公。”白玉起身,走到师父坐着的榻前。
“哦,可以。不过现在风雪太猛,你待外面的雪平静些了再启程吧。”
“师父,那我的灵力……”
“不封印了,不想再看见你又包得像个粽子那样回来,我会想吐。而且我也知道你不会随意使出。不过使出了也不用怕,谁看见就灭了谁吧。”
“师父,你答应过玉儿不乱杀无辜的人。”
即使有着施出遗忘咒的能力,但师父还是怕白玉生疏的术法会造成一时的失灵。这个脑袋装草的笨徒弟学什么都只是个半吊子,太可恨了。
“说说而已,你紧张个啥?傻老鼠。”师父用刚摸过盛着热茶的杯子的暖手摸了摸白玉被冻僵了的小脸。
师父的温情让白玉感动。她忽然有些不舍,然后飞扑到师父身上紧紧地抱住师父,就像将嫁的女儿舍不得爹一样的情形。
“师父,玉儿好害怕。”
“傻孩子,怎么啦?”
“玉儿总觉得自己即将要和师父分离了,怎么办?”
“你长大了自然会离开师父的,你需要出去历练,出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师父不可能永远困着你在这座大山里。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吧,我们不会分离,只会暂别,你累了还是可以回来找师父的,我们永远是师徒,我莫雪刀一生也只认你一个徒弟。”
“那师父可不可以再答应玉儿一件事?”
“什么?”
“记住了,我凌玉歌……哦,不是、不是,我莫凌玉歌不是一只白老鼠,是血统优良的雪貂兽!”
“……”莫雪刀语塞了。
得到师父的批准后,白玉心急如焚地冒着大雪往山下跑,竟一时忘记可以招朵飞云当作骑乘工具,直到连隔着厚厚皮靴也能感受到地上悚然的寒气时她才想起来。
不出半柱香功夫,白玉就到了村口外的石径,她连忙遣走骑乘的云朵,捏了个隐身决快步走向玉笙的家。
及至玉笙家门前,她的眼皮不断在上下跳动,一种不祥的预感涌入脑中。
身体穿过简陋的木门,映入白玉眼帘的是一张冰冷的破旧木床,上面躺着三个人。
“玉笙!你怎么了?你还好吗?!”白玉见到床沿位置身体因寒冷而不住地抽搐的玉笙,她立马吓得七魂不见六魄。
白玉现了身,把身上的大袄脱了下来,盖在玉笙身上。
玉笙只着了几件单薄到不行的农家粗布衣,这是完全抵抗不住刺骨的冰冷的啊!他已失去了知觉,冷得发白的双唇不断颤动着。他紧闭的双眼和一动一动地纠结着的剑眉正在诉说着他的寒,夏夜里俊朗的脸庞已被冰霜冻成骇人的紫青垂死脸。
白玉用手碰触玉笙的额,“啊,好烫!都烧成这样了。”
趁着玉笙还有一丝气息,白玉赶紧发起浑身五分之四的灵力来催动渡气之术为玉笙回气。
在施法的同时,她探测了一下玉笙身旁的玉歌的气息,不出所料,她殁了。
在玉歌的身上盖着三层型号过大的衣物,衣物是玉歌另一侧身旁的凌大勇的,他殁的时间比玉歌要长一点。大约是他发现女儿快撑不下去了后,立马脱光了上身的衣物来保住这个他平日爱忽视的女儿吧。
“原来你爸爸对你也不是真的那么绝情的呀。”白玉轻轻地叹了一句。
父爱啊……白玉忽然想起在洞里时,绝望地只能隔着母亲的结界看着外头倒在血泊里早已没了气息的父亲,他也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战死的,几滴苦楚的泪倏地就从白玉眼中滑落下来。
一阵折腾后,玉笙原本煞白的脸恢复起健康的红润,紧扭在一块儿的眉也渐渐舒张开来,但是积攒了好些日子的寒气才刚刚驱散,他一时半刻是苏醒不来的了。
玉歌死了,父亲也死了,玉笙啊,那你醒来了之后会不会觉得好绝望,就只剩你一个人了,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呀……白玉心里想着。
没死的人白玉有法子救回来,但死了的人白玉可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父亲、妹妹,父亲、妹妹,撑下去……呃,撑下去……”玉笙迷迷糊糊中从口中挤出了这么一段话,吓得白玉以为他要醒了,所以马上捏回隐身咒。
“是了!我动用回春禁术是不是就可以救回玉歌?这样的话不就可以让她继续陪伴着你了吗?”隐了身的白玉打了响指,说出了这句话。
就在她用指尖在半空中拟好一个灵咒印记准备击落玉歌印堂中时,天地忽然变得黑蒙蒙的,她被阎王吸进了地府大殿。
“阎王爷,这是怎么了?”白玉憋屈地瞥向坐在大殿公堂上威震满堂的阎罗大王。
他并不受白玉这套可怜攻势。
“你可知擅改命簿是不可行的?雪貂仙子。生死有命啊。”
“玉笙已经没有亲人了,您就开开恩给回玉歌生命吧,您要我留在地府做牛做马都可以,一命换一命也可以,求求您了!”
白玉啊,你是真的用情至深到这个地步了麽?真不可思议,他只是笑容很温暖,他只是在你生命险些走到尽头时智救你一命,他只是让你觉得给他疼爱是件幸福的事……算了,认了吧,我爱他,我不忍看着他醒来后发现亲人全部死去,只剩自己一人然后抓狂的情景。
可是自己的身份又是如此地尴尬,师父是不会容许我一直待在一个凡人的身边的,他害怕我会大意使出灵术惊动世人,然后吸引大量的人过来续魂山找麻烦。违背了师父的原则,恐怕他不会再认我这个弟子,不可以的!我不可以让这样的事发生在我和师父身上。
白玉现在很是苦恼。
“雪貂仙子,我还是那一句,生死有命,别再动用回春之术,有我在,你是永远不会成功的。”
阎王的话尾还萦绕在耳边,“你是不会成功的、成功的。”白玉就已被一束暗灰的光送回了玉笙旁。
玉笙还在熟睡中。
“哎,我真的好不愿意这样子,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呢?呜呜,玉笙……”白玉无助地趴在了玉笙的枕旁,脆弱地低声哭泣。
噌的一声,房间里出现了一道暗金的光,一个颀长的身躯笔直地挺立在白玉身后。
“你是谁?!不要伤害玉笙!要不别怪我不客气!”白玉感觉到背后忽然多了个人,警惕感使她极速地回转了过去。
这个人很是奇怪,他用一副银色的面具挡住了整张脸,身穿一件神秘的玄青长袍,头发被同是玄青色的发带整洁地束在脑后,身长八尺。即使不露出真面目,他身上溢出的不凡气度已让人不敢蔑视。
“哼,你就认为你那一丁点修为能战胜我吗?小姑娘,收起你的敌意吧,我被你对这个小伙子的爱感动了,所以有意前来助你,别这么凶嘛。”蒙面人的声音响起来了,但这并不是他真正的声音,白玉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很刻意地在隐藏着身份,就连此刻的声线都是用灵术改造过的。
“你……你是说你有方法让玉歌复活?”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白玉的脑海中翻滚着,她已经不能再多想些什么了,还有一刻钟左右,玉笙就会苏醒。
“把你的灵力暂时借我。”蒙面人幽幽地说道。
“然后呢?然后你要怎么样?玉歌,我要救活的是玉歌。”
“我施法让你附灵到凌玉歌身上,但此间你只能是个普通人,你的灵力会暂时在我手上,凌玉笙什么时候死去你便什么时候从凌玉歌的身躯上解脱出来,到时我自然会把灵力还给你。这个交易你做不做?”
“……”白玉的思绪一时之间转不过来,没有回应他。
“呵呵,你没时间了哦,小姑娘。他快醒过来了。”蒙面人狡诈的笑容让白玉有些心寒。
白玉回头看了一眼玉笙,他闭起的双目抿紧后又舒开,舒开后又抿紧,糟糕,他真的快醒来了。他的手正要向着妹妹的脸蛋伸去……
“好!我答应你!”
蒙面人在空中快速地划了个复杂的咒印,然后再次化为一道暗金的光准备离开。
在蒙面人消失的那一瞬,白玉发现自己此时已经在玉歌的躯壳里了。
“玉儿。”玉笙已经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意识也恢复过来了,他温暖的手此刻正在自己的脸上,虽然他的温柔不是给她白玉的,但心灵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满足了。
“哥哥,我在。”幸福的泪滴滴落下。
“父亲,父亲您还好吗?”玉笙听到妹妹的回应后很是欣慰,但是父亲呢?父亲现在也还活着吗?
听不见父亲的回应……
“哥哥,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情况下,父亲脱下了他的衣服给我保暖,父亲他已经去了……”虽然白玉不是玉歌,但这也还是让白玉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所以伤心的泪是毫无一分假意地垂落下来的。
“哎……父亲啊……玉儿,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我会同时担起父亲的责任,好好照顾你的。我们……起身埋葬了父亲吧……顺便去挖些红薯回来充饥,我们必须度过这个寒冷难耐的冬……”玉笙难过地取下身上那件不知从何而来的大衣,强忍着眼中的辛酸,穿套在父亲灵魂已逝去的冰冷遗体上。
“好。”
这就是穷苦的人民该过的生活吗?醒来,就是亲人的遗体,虽然自己也曾常常埋怨父亲不对玉歌也好一点,但毕竟他还是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啊,他内心的痛楚又怎能不深刻呢?
被悲痛压住了心脉,难以喘过气的玉笙静静地坐在父亲身旁。
“是了,我怎么会好起来的,还有,刚才铺在我身上的大衣是谁的?玉儿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也才刚刚醒过来的,我也以为自己那头近了。可能是哥哥为人甚善,天上的神仙看见了就下来拯救我们吧。呵呵。”白玉用玉歌的声音发出一声娇笑。
“玉儿,怎么发现大病了一场,你好像有点变化,你额头上那朵牡丹花是怎么回事?”
白玉一听见玉笙这样的质疑就火速地跑到自家的水桶前,想照一照自己的模样。恰好水都冰化了,外部的光线照射下来就像一块平坦的镜子一般。
在照完自己现在的脸后,白玉惊讶地发现自己额间的朱色牡丹花居然也在这张脸上,只不过颜色稍浅了些,在玉歌本身就精致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属于自己的媚色。
“哎呦!这不是什么牡丹花,这是冻伤的印痕呀!我记得我睡梦中死命地搓着额头的耶!”这真是个只有白玉的脑袋才能想得出来的、完全没有可信度的瞎掰式谎话。
其实只要妹妹还在世上就是万幸的事儿了,玉笙真的没那么在意她的这些小变化,说不定真如她所说的天佑善人吧。
片刻后,两兄妹压抑着沉重的伤痛,把父亲的尸体搬出去进行了简单的进葬。
父亲的辞世,让玉笙低迷了好生日子,贫穷真的可以轻易地带去一个凡人想要的幸福,他知道想要父亲如同妹妹一般还能陪伴着自己已是不可能的事了。这是白玉头一回看见如此脆弱的玉笙。
他上好了树枝做成的“墓碑”后,就静静地跪在了父亲的坟前,苦涩的离别泪夺眶而出。
不知这样的方式是不是太残酷了点,但是我是真的如愿以偿,能够成为你最疼爱的妹妹,陪伴在你身边了,玉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