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玉变为“玉歌”的那一年冬,村里死去了好生人,还有一些幸存者嫌弃这儿风水开始变坏,也悻悻地迁居到别的地方了,村子在这一冬后便开始走向没落,只剩下寥寥数人。只剩下四户人口了,就是葵婆婆、柄叔夫妇、右家夫妇、玉笙兄妹二人。
为什么说柄叔后来也不和玉笙他们接触呢,这和那一年的寒冬也有干系。
话说那年寒冬,人人都十分绝望,刚好柄叔那个声称自己曾是茅山弟子,现在正在四处云游的中年男友人来到续魂山接济柄叔,给柄叔他家送吃穿,他去完柄叔那儿后忽然“善心”开了窍,在白玉过来的前一个时辰进了玉歌的家,想给他们也送些食物。
哪知道走近床榻才发现大勇已经没了气息,玉歌也快断气了,玉笙则因冷而病重昏迷着。他心里想,三个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也快死了,另外一个也活不成了,那可不必糟蹋了我的粮食。然后对着三人露出了个很是鄙视的傲貌,提走了自己拿过来的一桶麦子,顺带把玉笙家火灶旁的一把枯柴也拿走了,反正都将死了,家里又没人有力气去生火,送给我也算是你们家做了个死前善事,哦呵呵!
这个心地极其污浊的臭道士若真的有所谓善心,帮忙生个火,也许玉歌就不会香消玉损。哎,心太黑了。
世事难料,在玉歌“大病初愈,死里逃生”的第二日,道士在村口撞见了兄妹二人蹦蹦跳跳地捧着一大堆红薯正要回家,看见玉歌那说微不微,说大不大的变化,这个自认为有点修为的道士怔住了。
“这、这是妖孽啊!将死了还能急速地恢复生命?!老天啊,贫道修道多年,终于有幸见到妖魔附灵喇,死妖孽,等贫道收了你!”他立刻从袖口掏出十来种“驱魔道具”,有八卦镜啦、黄符纸啦、桃木剑啦等等的物品,待物品都拿好出来后,他一个杀身冲到了玉歌跟前,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所谓的茅山道法。
可白玉本身就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加上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个道士的法宝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啊!好深的罪孽啊……对不住了鬼大人,对不住!贫道自知修行浅薄,不是刻意得罪二位的,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我以后不敢这般得罪了!”见法宝们没一丁点反应,道士忽然吓得双腿软麻,跪在了兄妹俩面前。他以为是遇上了他没法对付的千年厉鬼。
“哥哥,他是神经病麽?好可怜的叔叔。”玉歌一副怜悯状地握着玉笙衣袖,其他她的内心里早就笑到天翻地覆、不可语云了。勒个去的,这臭道士太喜感了。
“……”玉笙没说话,拉着妹妹快步跑回了家。
他其实也十分认同妹妹的说法,这人肯定脑袋有些不正常,还是别惹的好,哪知道待会儿这人真正疯起来了会不会在大冬天里脱光光吓着妹妹。
受挫的神棍一脸沮丧地爬回了柄叔家,交代了柄叔几句话,就是诸如“那两兄妹肯定是个妖孽,特别是那个妹妹,妖气特别重!”、“没事你们别去接触那两人”、“忒可怕了”这些屁话,没过几天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告别了夫妇倆。
这就是两家人在之后都没啥交流的始因。
好了,再说回现在的玉歌吧。
话说这天她在青楼接回了一桩绣衣的生意,又有幸得到海爷的打赏,今晚她和哥哥可以吃上热腾腾的白米饭了。平日兄妹俩吃的都是些粗麦粮,就图它价格较低廉。
吃过晚饭后,玉歌依靠在哥哥后背,摆出了个舒适的姿势倚坐在床榻上,她一只手提起百合姑娘的锦衣,一只手操着银针忙着上缝下纫,妖冶的各色蔷薇花在她精细的针务活下盛开在锦衣上。
又是一个美好的夏夜,隔着门帘往外瞧去,闪闪萤火光点缀着湖岸。
“哥哥,你看,外面有好多的萤火虫耶。”二更天了,玉歌有些累,于是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用原本拿着针的右手擦拭去额上的层层汗珠,然后打着拍醒不小心打了盹的哥哥去留意外头的幌子,把沾满汗水的手印在玉笙的衣服上。
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向玉笙求救也曾把带血的爪子印在他的衣物上那场景,心里甜滋滋的。
“哦,是很美啊。玉儿,很晚了,不如先睡觉,明天再继续绣吧。”被忽然拍醒的玉笙没有生气,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用溺爱的暖笑来温暖妹妹。
“嗯,好啊。”玉歌也很听话,她起身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然后就回到哥哥旁边的位置睡下了。
“哥哥,你想娶妻不呢?”玉歌有些伤感地问着哥哥。
其实也是的,哥哥都快弱冠之年了,早就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了,只不过自己不希望看着喜欢的人娶别的女子,才一直胡搅蛮缠不让他找对象。
“迟早是要的,妹妹你也可以嫁人了,难不成咱兄妹俩真的一个不娶一个不嫁地过一辈子?啧,妹妹美若天仙,找户好人家一点儿也不难的,让你的未来夫君给你一个舒适安康的生活环境不好吗?你也不用担心我的,而且,我一个大男人的也没啥值得你担心。”玉笙已经困得不行了,迷迷蒙蒙中为了不让妹妹难堪,他也还是吐出了一句长长的回复。
“那要是我说我真的就想一辈子不嫁,陪着你呢?我真的不愿意看着你和别的女子成亲,哥哥你不成亲好不好?”
“那我就不成吧。”这时玉笙已经困得听不进方才妹妹说的什么来着,只知道顺着她意回答下去就得了。
“我喜欢你,我们不分开,也不能让人把我们分开,玉笙,你也喜欢我吗?你愿意这样子吗?”
“嗯嗯,喜欢……愿意……”玉笙这是已经溺在半睡状态中了。
玉歌其实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在保持着背对玉笙的睡姿,她大概是不知道他的这些话都是渴睡时的敷衍吧,同时也只是因为她现在是他最亲的妹妹,即使是真的喜欢,也不是男与女之间的那种爱慕之情。
但这只缺了根筋的小雪貂肯定分不清楚。
两朵红晕蔓延上玉歌的脸上,久久不散。
他喜欢我耶……
雕车竞驻于大街,宝马争驰于华路,金翠耀日,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戌时的市镇街道热闹非常。
衣服都绣好了,再次化成“小凌哥”模样的玉歌今夜要去赴百合姑娘的约,讨工钱很重要。
“我陪你去吧,我在醉花楼附近等你,有什么事你就大喊,我会马上过来的,知道了吗?”
“哥哥你好长气,每次我过去那里你都是这句话耶。”玉歌装作不欢地嘟起嘴来。
“担心你而已。”
玉笙帮玉歌背着沉沉的衣篓,送她到了醉花楼后门,就回到距离醉花楼后门不足五十米的那棵大榕树下摘下一根野草叼起来玩弄。
“阿凌,来给哪个姑娘送东西呀?我上去通传一下。”今夜是阿宝守门,他满目笑意地问玉歌。
“劳烦您了,我找百合姐。”
大约一刻钟过去了……
“好嘞,百合姐传你上去啦,说要看看你这次的绣功合不合她的意。”阿宝从阁楼那下来了。
“谢谢你了宝哥”玉歌踩着轻碎的步子溜上了春花阁。
嗑、嗑、嗑。玉歌表示礼貌地敲了几下门。
“百合姐,我是阿凌,来给您送衣服了。”
“进来。”百合酥软的绵嗓从阁房内传了出来。
玉歌一进房就忙不迭地把折叠好了的衣物小心翼翼地取出来,递上百合的跟前。百合把衣服拿起来一件一件地瞧了瞧,又一件一件地披上身在雕花铜镜前面秀了一秀。
“嗯,不错,今晚就靠这身华服,老娘要把原本打算和媚荷大戏一场的大贵客海爷抢回来。喂,小乞丐,那边桌子上的银子是给你的工费,你可以走了。”百合边满意地在镜子前欣赏自己艳丽新衣,边用粗鄙的言辞遣走玉歌。
玉歌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她很识相地拿走属于自己的工费就退出了百合的阁房。帮百合关上阁房的门后,她看见喝得烂醉的海爷正向着她的方向摇摇摆摆地走来。
她有些心慌,然后快步地往后门走去。
不料刚刚才用一脚的指尖碰触到了下楼的第一阶,自己就被两个满身油光的肌肉型粗汉钳住了肩膀,他们不是醉花楼里的金、银、财、宝,他们是海爷的贴身保镖,他们为什么要抓住她啊?她害怕得不敢回头。
“好你个死穷鬼,怎么又是你啊?他奶奶的,你不晓得爷爷我今晚过来寻乐子吗?瞧你这破破烂烂的寒酸崽子居然这个时候进了老子的眼帘,正好!老子兴致高,想教训教训你这个破穷娃子。阿虎,扔他进酒池!我勒个去的这哥死穷鬼子真碍眼!”
其中一个钳住她肩膀的壮汉松开了手,另一个壮汉挽住她的衣领就要往众多阁楼围住的碧玉酒池里扔。
“不要!海爷不要!小的马上消失在您眼前!求求您别这样!我以后都不敢扰了海爷您的雅趣了,放开我好吗?求您了!”玉歌好紧张,好恐惧,她怕的东西就是这个……
“哼,老子有钱,老子爱咋就咋嘀,扔!”显然,借着醉了酒的疯劲,海爷这只爱炫富的狗不买玉歌的求饶账。
嘭地一声,玉歌已被力大如牛的壮汉阿虎抓着衣领甩进了碧玉酒池中。
糟糕!束发的粗布带子在水流的冲击下松开了,如瀑的青丝泄开来了,脸上的污泥也被洗刷得近乎掉光,清纯如水的俏脸袒露在三人面前,玉歌赶紧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哟,真没想到这个穷小子居然是个落落楚人。”被玉歌精致的脸惊艳到的海爷色眯眯地死盯着眼前这朵浴酒娇花。
玉歌满身的粗布衣吸了酒水后竟实实蹋蹋地贴紧住肌肤,少女特有的迷人线条就这样无情地被勾勒在了这个登徒浪子眼前。
此时的玉歌捂住自己的脸,面对着饿狼一般的海爷她害怕。她毅然地从酒池中站起身来,大步地跨出了酒池,撒腿就要往后门跑。
怎知楼梯才下了一半,娇小的玉歌就被两个壮汉从背后方向扑倒下地,她的下巴因撞击在下一阶的梯级直角位置上磕出了一道血痕。
“跑什么啊小美人?来给爷玩玩吧,好久没玩过那么水嫩的妹子,我告诉你,要是你下了海我定日日过来帮衬你哟,嘻嘻。”海爷一脸贱笑地用他肮脏的手挑起玉歌的一束青丝放到自己鼻前嗅起来。果真是个清润如水的小美人啊,他心想。
“哥哥!哥哥!救我!救命啊!”绝望的玉歌知道,青楼是有钱人的天堂,自己这般遭遇是不会有人打开阁房照应自己的,现在只有哥哥能解救自己了,她唯有破声地朝门外大喊。
玉笙听见妹妹的喊叫声,“哎呀,不妙!”他暗道了句,然后三步合成一步地飞速奔上楼梯。到了妹妹所在的地方,他见到被海爷扯住秀发的妹妹。
“臭女人!还懂找人来救你是不是?我这就让你看看你找人来的后果,哼哼,看你还依不依了海爷我?阿虎阿豹,你们俩去招呼一下美人的哥哥!”语毕,海爷就用他恶心的肥唇靠上了玉歌的脸蛋。
“禽兽!”看见妹妹被这样子糟蹋,玉笙的眼睛爬满了代表怒色的血丝,破口就大喊了一句,然后他用力地挣脱开钳制住他的两个壮汉,冲到海爷面前狠狠地往海爷满是横肉的脸上砸了一拳,一个深深的拳涡立马显现在海爷的左边脸颊上,玉笙这厮用力的攻击还使海爷嘴角挂上了一条短细的血河。
“你个死兔崽子居然敢打爷爷我?!阿虎阿豹!给我把他往死里揍!好你个小子,老子就让你今晚见阎王!”
“不要!不要啊!哥哥!”玉歌看着哥哥被比他壮上几倍的两个粗汉猛力拖拉到墙边,壮汉的铁锅拳头疯舞在哥哥身上各处,直到玉笙体力不支倒下了地,两个粗汉还是不停地用力猛踢着痛得在地面打滚的他。
“不要!海爷,不要打我哥哥,我自愿给你了,我自愿给啊!你叫他们停手啊!不要打我哥哥!”玉歌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声音已经哭得沙哑,眼里滴落下的泪、下巴流淌着的血、发丝处流落下来的酒水味道在空气中混杂起来,很是凄惨,她用手抓住海爷的臂苦苦哀求他。
海爷狠狠地甩开了玉歌的手,然后吃疼地轻掩着被玉笙拳头伤到的左脸。
玉歌伤心欲绝地大哭着,连滚带爬踉跄地走到玉笙那边,趁着壮汉拳脚还没砸下的空际抱向玉笙痛得颤抖的身体,她在帮玉笙挨着壮汉的痛打。
十几秒过去了,“都住手吧,要真在这儿死了也还是让我很难办的,我钱多还不如上去叫两个娇娘伺候伺候,待会这两个贱种死在这里我还得拿钱塞住众口,他妈的麻烦。都给老子上去啦,不耍了他们了。”海爷下了个令,两个大汉立马住了手,然后跟随海爷上回阁楼。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你回应一下玉儿呀,哥哥,不要闭上眼睛啊!我是玉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玉儿呀!我们没事了!哥哥!”衣衫不整的玉歌抱住满身瘀伤、嘴角淌血的玉笙的肩发了疯似地摇着。
可是玉笙仍旧没多大反应,他只是艰难地微抬起手,轻轻地抱住玉歌。
玉歌不敢碰触他其他的地方,怕弄疼了他,玉歌只是一个劲地淌着泪望着眼前为了救自己而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他。
“玉儿,别哭……”他虚弱地从口中挤出四个字。
“哥哥,我们回家,我来帮你治疗,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能的!你相信玉儿!玉儿不能让你死!你说过要陪着玉儿,不离开玉儿的!不要骗我!求求你不要骗我……”玉歌把玉笙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用另一只手勾住玉笙的腰部,然后吃力地站起身来,想要把玉笙硬拖回家。
“不……不行了,哥哥没骗你,可以的话……我真的……会一直陪着你的,可是……可是恐怕不……”
忽然之间,玉笙整个身子的重量往地下沉去,玉歌也因此抱着他一个踉跄摔下了楼梯,玉笙去了……
“恐怕不怎么样啊?嗯?哥哥?”玉歌的眼神已经放空了,她起身,翻爬到玉笙的身上,用极致温柔的语气询问着已逝的他,似乎他还活着,还会在她身边说着温柔的话语一般。
已经不会再有答复了……
妓院后门就只有他们俩,连看守的阿宝都因不想惹事而乘早溜开了,像这样的情景几乎每日都会上演,想在江湖安全走,他人有事别出手,这就是穷苦阶级。玉歌勾起迷人的唇,冷冷地苦笑了一下。
玉笙啊,你走了,你走得这么快干嘛?我可以取回我的灵力做回一只雪貂了,可是我不开心,我苦,你知道吗?
很快,一阵清润的力量马上涌入体内,自己也从玉歌的身体上解脱出来了,神秘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在市集中面对玉笙的死亡般,不仅还给她灵力,还贴心地为她捏了个隐身诀。
兄妹俩的遗体就这样交叠在后门门口,这里四周无人,白玉就施了个瞬移法把两人都移回了凌家村的小屋里,但是她自己却没有归去,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玉笙常坐的大榕树底下。
五更天已至,海爷三人一脸春意地离开了醉花楼,他们一路唱着淫荡歌词的小调,一路歪歪斜斜地扭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这正合了白玉的意。
待三人走入一条陌巷后,一身白衣的玉歌闪现在他们面前。
“啊!见鬼啦!”海爷抬头看见玉歌后吓得喊出了这句话。
“你们杀了玉笙,我要你们血债血偿!”玉歌现在是怀着切齿的恨意。
她使出了师父传给她的五步极乐散在三人身上,这是她第一次使毒,为了玉笙!他们再走五步,即会疼痛堪比蛇咬、撕裂、破膛,然后在几番非人的折磨下,他们最终会化为一滩脓血,了无痕迹。
谁让你们要杀了我的玉笙呢?活该!
好景总不长,玉笙,我们真的只能说再见了,是吗?